日本男色物語：《萬葉集》中的男男戀，把對少年的愛寫進和歌裡

[龙大哥]

 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《萬葉集》收錄了四千五百首以上的和歌，是日本現存最古老的歌集，編纂年代自奈良時代末期，至平安時代初期。《萬葉集》中也有幾首帶有男男色彩的和歌。  文：武光誠／監修日本最古老歌集《萬葉集》中的男男戀歌

• 男男稱呼對方為「心愛之人」的和歌
  

《萬葉集》收錄了四千五百首以上的和歌，是日本現存最古老的歌集，編纂年代自奈良時代末期，至平安時代初期。《萬葉集》中也有幾首帶有男男色彩的和歌。首先是山部赤人的和歌。山部赤人是奈良時代後期的公家 [1] ，同時也是一位知名的歌人，《萬葉集》一共收錄了五十首山部赤人的長歌、短歌 [2] ，他後來更被選為三十六歌仙 [3]  之一。然而山部赤人屬於低級官員，官位最高只有從六位下，幾乎沒有留下和歌以外的事蹟。山部赤人的和歌如下：

欲召吾友至，共賞此梅花，
大雪紛紛降，梅花且被遮。[4]（我が背子に見せむとおもひし
梅の花それとも見えず雪のふれれば）

想帶你欣賞梅花，卻因下雪而無法見到梅花芳蹤。這首詠嘆梅花的和歌看似平凡無奇，但其中的「背子」一詞卻值得注意。男性稱呼女性時一般用的是「君」；而「背子」則是女性對於丈夫或情人的稱呼，對象是男性。也就是說，山部赤人在這首和歌中，對著另一名男性傾訴情衷：「想帶心愛的你去看梅花……」另一首和歌則是由高丘河內連所作。高丘河內連和山部赤人是同一時代的公家，他的官位比山部赤人高，最高升至正五位下，但仍屬於低級官員。《萬葉集》中收錄了兩首他的和歌，其中一首如下：

與妹同鄉里，二人得共居，
山高無月照，也是好茅廬。[5]  （我が背子と二人し居れば
山高み里には月は照らずともよし）

月光被高山遮蔽，但只要和心愛的你在一起，即使這樣也無所謂。這首和歌非常浪漫，不過第二人稱同樣用的是「背子」而不是「君」，代表和高丘河內連在一起的人是他心愛的男性，這點和山部赤人的和歌相同。《萬葉集》中還有一些男性贈予男性的戀歌，如笠金村在女兒的請託下，代替女兒寫下的和歌。然而，山部赤人和高丘河內連的和歌，稱呼對象為「心愛的你」，令人強烈感受到男男間的愛戀。萬葉歌人大伴家持稱為「愛人」的少年

• 將對少年的愛寫進和歌
  

大伴家持是奈良時代的代表歌人，他也有一些男色相關的傳聞。下列三首是大伴家持贈予藤原久須麻呂的和歌。藤原久須麻呂是左大臣藤原仲麻呂的兒子。藤原仲麻呂受到孝謙天皇重用，握有政治實權，然而後來與孝謙天皇關係生變，發動叛亂後遭到處死，而他的兒子久須麻呂也因參與叛亂，在戰爭中身亡。接著就來看看大伴家持這三首和歌：

春雨隨時降，梅花尚未開，
人花同美麗，好伴早春來。[6]（春の雨はいやしき降るに
梅の花いまだ咲かなくいと若みかも）

如痴如夢裡，所念亦悠哉，
可愛君家使，時時到此來。（夢のごと思ほゆるかも
はしきやし君が使いのまねく通へば）

枝葉尚嬌嫩，梅花難遽開，
人言多可畏，念此我徘徊。（うら若み花咲きがたし
梅を植えて人の言繁み思ひぞ我がする）

第一首意為「春雨不停下著，梅花過於幼小，仍未綻放」，是一首感嘆梅花尚未綻放的和歌，並無特別之處。第二首中的「はしきやし」，漢字寫作「愛しきやし」，而「はしきやし君」即為「心愛的你」之意，意味著久須麻呂是家持心愛之人。整首和歌意為「心愛的你經常派遣使者前來，對我而言彷彿做夢一般」，由此可見，久須麻呂的使者頻繁前往大伴宅邸，而家持也為此感到高興。第三首中的「人の言繁み」為「傳出流言」之意，而整首和歌意為「種下含苞未放的梅花，外人議論紛紛，令我心煩意亂」。從中可以看出他們的關係受到外人議論，家持因而感到困擾。這三首和歌約於西元七六○年（天平寶字四年）寫成，當時大伴家持四十二歲。藤原久須麻呂生年不詳，當時的年紀也不得而知，不過他在西元七五九年（天平寶字三年）已升至從五位下，他父親仲麻呂當時受到孝謙天皇重用，晉升至右大臣，因此久須麻呂的升遷速度可能也比一般人快。這樣說來，西元七六○年時久須麻呂應該還不到二十歲。雖然也有人將「春雨」解讀為久須麻呂的使者、將「梅花」解讀為家持的女兒 [7] ，然而和歌中的「心愛的你」仍不免讓人心生聯想。

• 和歌贈答的男色關係
  

大伴家持還有兩首贈予藤原久須麻呂的和歌：

心情繁亂甚，一念起愁思，
恰似春霞起，山間漫繞時。[8]（心ぐく思ほゆるかも
春霞たなびく時に言の通へば）

春風吹起後，四出有聲音，
今日無消息，憑君自在心。（春風の音にし出なば
ありさりて今ならずとも君がまにまに）

第一首意為「春霞繚繞時收到這般言語，令人好生難受」。歌中的「心ぐし」一詞雖為難過之意，卻不只是一般的難過，還帶了點為情所苦的味道。第二首較難解讀，直譯為「春風之音一旦響起，時光流逝，即使並非此刻，仍能如君所願」。有人將「春風の音にし出なばありさりて」解讀為「當你下定決心之時」，這樣一來，整首和歌就能解釋成「即使不是現在也沒關係，當你下定決心後，你可以自己做決定」，令人對他們的關係有更深一層的聯想。對於大伴家持的贈歌，藤原久須麻呂回覆了以下兩首答歌：

深山岩蔭下，生長菅根深，
我有殷勤意，豈無相思心。[9]（奥山の岩蔭に生ふる
菅の根のねもころ吾も相思はざれや）

人宜待春雨，春雨待時來，
我舍梅花樹，含苞尚未開。[10]（春雨を待つとにしあらし
吾がやどの若木の梅もいまだふくめり）

第一首意為「我心宛如深山岩蔭下生長的菅草根般，怎能不懇切地思念著你」，從中可以看出久須麻呂也對家持抱有好感。第二首一般譯為「是否在等待春雨呢？我家的小梅樹仍含苞未放」，是久須麻呂詠嘆自家梅花尚未綻放的和歌。然而，這是用以回覆家持「春風の音にし出なば」一歌的答歌，應該不只是描述庭園景色而已，因此「春雨」和「小梅樹」很可能是某種比喻。我們可以將「小梅樹」視為年輕的久須麻呂，將「春雨」視為家持，這樣一來，整首和歌便能解讀成「我雖然年輕，但我仍會等你（家持）」。另外，江戶時代研究《萬葉集》的知名學者契沖的弟子海北若冲在《萬葉作者履歷》一書中，針對大伴家持寫道：「同卷尾之歌，為久須麻呂美少年贈答也，男色尚古來考」（大伴家持與美少年藤原久須麻呂之間的和歌贈答，自古即被視為一種男色關係）。由此可知，世人自古即對兩人的關係有所議論。附註[1] 日本朝廷的文官，相對於「武家」而言。依律令制，自一位至初位可分三十種位階，其中三位以上及任參議（正四位下）者，稱為「公卿」。[2] 長、短歌皆為和歌歌體，短歌字數為「五、七、五、七、七」，長歌則為「 五、七、五、七……（重複三次以上）七」的形式。[3] 平安時代藤原公任《三十六人撰》所載的三十六位和歌名家。[4] 引自楊烈譯《萬葉集》（一九八四年，湖南人民出版社，上冊頁二八九）。[5] 引自楊烈譯《萬葉集》（一九八四年，湖南人民出版社，上冊頁二三○）。[6] 引自楊烈譯《萬葉集》（一九八四年，湖南人民出版社，上冊頁一六九），後兩首同。[7] 有學者認為，久須麻呂曾派使者向家持表示自己（另一說為其子）有意迎娶家持之女為妻，家持因女兒年紀尚輕，而作和歌婉拒對方。[8] 引自楊烈譯《萬葉集》（一九八四年，湖南人民出版社，上冊頁一六九），後同。[9] 引自楊烈譯《萬葉集》（一九八四年，湖南人民出版社，上冊頁一六九）。[10] 引自楊烈譯《萬葉集》（一九八四年，湖南人民出版社，上冊頁一七○）。►日本男色物語：俳聖松尾芭蕉與同行弟子的男男愛侶遊記書籍介紹本文摘錄自《日本男色物語：從奈良貴族、戰國武將到明治文豪，男男之間原來愛了這麼久》，時報出版＊透過以上連結購書，《關鍵評論網》由此所得將全數捐贈兒福聯盟。作者：武光誠／監修奈良時代的萬葉歌人大伴家持、戰國大名武田信玄、幕府將軍德川家光、俳句詩人松尾芭蕉，到明治時期大文豪太宰治、川端康成——全部異口同聲：男男戀有什麼好奇怪？在日本明治時代初期，所謂的「男色」風俗和男女戀愛享有同等的待遇，距今不過一百五十年。而在明治時代之前，男色也絕非異端或禁忌，反而極為常見。本書蒐羅奈良時代至明治時代的各種男色逸聞，詳盡介紹那段對同性戀毫無偏見和歧視的時代，以及當時各種的「男男之戀」。Photo Credit: 時報出版責任編輯：翁世航
核稿編輯：楊之瑜